坐在冒著熱氣的咖啡壺前,她恍惚看到了母親。母親還在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嫁給那個男人,她說,“你看他打牌心不在焉的,就應該知道他是一個很自我的男人!將來,如果他不愛你了,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!”相女婿的時候打一場牌,是上海丈母娘考量女婿的一種傳統(tǒng)手段,百試不爽,這一次又讓她贏了!那又怎么樣呢?在她尸骨未寒時,她的丈夫不就另結新歡了嗎?或許在她病中,他們就已經(jīng)勾搭成奸。“久病床前無孝子”,久病床前還有孝夫嗎?她自己這一生是不是也有幾回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?其實,人生不過是一場夢魘,醒了,也就晚了,誰能收回夢里那一捧淚呢?況且誰能肯定現(xiàn)在不是一個夢呢?一個連環(huán)夢!你以為你醒了,其實還是在夢中!就這樣吧,既然是夢,對錯又有什么區(qū)分?
窗外有好看的焰火在墨藍色的天空開放。
淡梅站在玻璃窗前,目光和那些焰火一起鑿穿了黑暗的夜。
春節(jié)就這樣按部就班地來了,就像天空中的焰火一樣絢麗而且明亮,帶著驚天動地的一聲炮響,新的一年拉開了序幕。
一切值得追憶的事情,她認定,都會在這個午夜發(fā)生。
清淡的茶香被微風吹送,飄飛在霓虹繁華的都市。
恬淡的女子,恬淡的面容,恬淡地寂寞于山花爛漫之時。回蕩在心靈深處的是那條小溪,那條伴隨她成長過的姥姥家門前的小溪。那條小溪通往秦淮河曾經(jīng)夜夜笙歌的花船,花船上據(jù)說都是一些美艷如花的女子,有的飽讀詩書,有的精通音律,不知道她們現(xiàn)在都去了哪里?時光已經(jīng)不再,故事卻留了下來,就像自己親身經(jīng)歷過一樣,那一幕幕繁華被深深鐫刻在了心底,隨時回眸,它都在那里。她曾經(jīng)為雨中那一蓬蓬漣漪駐足,為河流中那一片黃黃的落葉傷懷,早晨太陽染紅了河面,黃昏飛霞鋪滿了河岸,從那一刻起,她就預見了自己悲劇的未來。而在她年幼的時候,她也曾在溪水旁無憂無慮嬉戲,在鵝卵石中尋找未來,夢想著那種繁華,憧憬著那種美麗,如今全都實現(xiàn)了,她卻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己與生俱來的愚昧。
向往美好的東西,而美好總是轉瞬即逝,她看不到任何可以永恒的東西。有很多疑問她想詢問,但老人們都去世了,也帶走了答案。
她站在那里,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。冬夜凄寒的長空,漫天的繁星,一顆一顆沉入她寒潭的心靈,漸漸消失了光亮。突然感覺自己像條河,沙漠里的一條季節(jié)河,時而潺潺,時而緩流,時而枯干。
這是一個絕佳的仰望天穹的角度,一扇玻璃窗,一個斜面,一小片毫無遮攔的天空。這時候我才真正明白,天空的確是有生命的,它不僅僅是一些看不見的氣體和冰冷的物質(zhì),即使是那些灰塵也是有生命的,我看見它們在陽光中舞蹈,就像傳說中的精靈。而夜晚,一顆又一顆閃亮的星斗用黑暗做連接,組織出一個又一個的象形圖案,它們一定想要說明些什么,但是它們什么都沒說?;蛟S,它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,所以它們根本不屑于要表達什么、說明什么,它們用沉默表達了它們作為主宰者才會有的萬無一失的自信和把握。
那些升騰在天空的焰火,絢麗而且明亮,就像乍現(xiàn)的天國花朵,卻在瞬間隕落了,天空依舊在黑暗中緘默著。任何美麗的東西都是經(jīng)不起推敲的,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種煩躁不安的假象,真相永遠是不需要表白的。
黎明時分,我做了一個夢。感覺自己是在一個細長的甬道里奔跑,藍色的霧氣在身前身后無限地蔓延,而我一直在奔跑,看不到來路,也看不到去路,我只是在奔跑。就像一個定格的畫面,但實際上我是在奔跑,不停地奔跑。時間在無限制地延展,似乎永遠沒有盡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