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隔三差五,她經(jīng)常去看望父親。父親退了休就在家里侍弄那些花草,那個小阿姨卻心血來潮在附近的一家商場承包了一間成衣店,忙得不亦樂乎,父親不得不承擔(dān)起了所有家務(wù)??雌饋恚磺卸荚谙蚝锰幇l(fā)展,所有的隱患都藏匿得很深,只要在父親的有生之年不爆發(fā)就好。她想不會爆發(fā),畢竟父親有恩于那個女人,讓她在北京站住了腳,況且還有一大筆財產(chǎn)守候。
淡梅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,自己的擔(dān)心是多么多余?。≡谶@樣一個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城市,每一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位置、自己的領(lǐng)域,對別人的擔(dān)心純屬沒有必要,還是管好自己就好!
淡梅決定出去工作。她打電話到原來彈琴的茶館,剛好他們請的那個音樂學(xué)院的女學(xué)生提出辭職。只是晚上回家比較麻煩,十點過后就沒有公交車了,打出租車費用又太高。原本,她可以在城里租間小屋住,但她不能不回來,扎巴還等著她呢!況且,白天她還有自己的事兒要做。計算了一下,還是包車便宜,就約定了一個陪練車的師傅每晚送她回家,這樣,每月還能盈余三千多塊錢。
田澤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來過了,就像昨日的一陣風(fēng),今日已無影蹤。電話偶爾還是會有,不是說在云南,就是說在四川,反正,就是不在北京。淡梅總是笑著,就像他站在她面前那樣笑著,溫柔地笑著。
窗外已經(jīng)有蟬開始沒日沒夜地嘶鳴,但她還是覺得冷,越來越冷。
她蜷縮在沙發(fā)上,抱著墊子,精疲力竭了似的,一絲不茍地精疲力竭著。
對于淡梅來講,出去工作不僅僅是為了賺錢生活。離開塵世太久,就感覺自己是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,好像跨過了生死的界限,她已經(jīng)是個幽靈了,但她明明還活著。雖然說,她預(yù)測自己是活不了多久的,可是現(xiàn)在,畢竟,她還活著。
又看見燈紅酒綠,又看見人流穿梭,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。她想,她是一個憑感覺生活的人,可是她卻越來越找不到活著的感覺了。有時候她也會回憶起自己的童年、青春、婚姻,甚至她曾經(jīng)遺忘了的某個細節(jié)。在她回眸的瞬間,那個細節(jié)在她心房里驟然炸裂,劇烈的聲響、細微的氣息在她柔軟的內(nèi)心反復(fù)回蕩。那一刻,她愜意地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擁有了一個完整的世界,而在她轉(zhuǎn)身的瞬間,那個世界就灰飛煙滅了,和它來的時候一樣突然,一樣令人瞠目結(jié)舌。然后,她一次又一次地盯著那些無主的記憶碎片,紛紛揚揚地像雪花一樣飛墜,最后降落在了堅硬的水泥地面,和塵土雜糅在一起,看不見了。
“行尸走肉癥候群”,她想到了這個詞,然后就笑了。世間的事兒有時就是這么奇怪,根本禁不起推敲,每個人都是停留在他們自己熟悉的環(huán)境里,追求著各種想象的逃避,但誰也不敢深究其中的道理。
淡梅又坐在了那里。既在茶廳中央又自偏安一隅的舞臺,藏身于巨大的鋼琴后,幾乎沒有人能注意到這個整天穿著白衣服的女人。這樣很好,她就在人群中,卻可以不受人群的打擾。她在表演,卻在演著自己想做的角色。想想,人生真的如戲,一出出鬧劇、一出出悲喜劇,劇劇都那么精彩,劇劇也都那么空虛,沒什么道理,也沒什么意義,人們卻偏要給它套上一個光環(huán),欺哄自己說那就是生命至高無上的目的。就像一根盲杖吧,它引領(lǐng)人們奔向光明的未來。